一个武汉病人的35天:有天咳得撕心裂肺,去医院大家都在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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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2-19 19:20

封面新闻消息,这是一个武汉新冠肺炎病人的35天真实经历:

下午6点,在武汉体育馆方舱医院,我刚领到了晚饭,最近胃口越来越好,看着饭盒里的肉丸、鸡腿、大白菜和水果,我正准备饱餐一顿。

方舱里的伙食

“11号床,你把衣服收拾下,今晚准备出院了。” 一名医生跑进我住的C区,对我说。

消息有点突然,我把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耳朵里传来邻床60多岁老大爷的声音:“你这么早就出去了,我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

短暂出神后,我拿出手机给父母打了电话,不是让他们准备可口饭菜,而是我回来就要用的消毒水。

从2月11日到2月18日,在方舱医院住的8天里,我见证过第一批出院,也遇见过前一天还聊天的人突然病重转院,我觉得方舱医院就像一条分叉的河流,我们不知道会流向哪个方向。拿到出院证明后,我松了口气,因为我终于能够确定自己的命。

高兴和庆幸之后,现在在家休养的我,终于有空,去回忆这35天的经历。

1月15日,我就患上新冠肺炎,对我这样的早期患者而言,方舱可以算是一个结束,但远不是开始。

受访对象住的武汉体育馆方舱

“突然有天,我咳得撕心裂肺”

我今年35岁,叫什么名字,暂不透露。我是土生土长武汉人,在武汉市一社区工作,主要负责社区治安。巡逻、处理邻里矛盾,检查消防设施是我的日常工作。因为父母家离工作地近,结束一天工作后,我晚上还会和父母一起吃饭。

1月15日下班后,我开始小咳,本来是冬季,我都以为是流感,回家吃了点感冒药,就没再在意,也没想到那天下午的咳嗽起,我原本平静的生活会被打破。

第二天起床后,症状并未缓解,我咳得更厉害,平时很少生病的我当即意识到不对,一般流感的咳嗽不会导致肺疼,顶多就是扁桃体,上呼吸道不舒服,而当时咳得撕心裂肺,肺感觉很疼。

爸妈见我咳得厉害,说:“你这个不像是普通的感冒,不会是小时候支气管炎又犯了吧?你这还是去看一下。”虽然早就知道华南海鲜市场传出了不明病毒,但我们家都没往那方面想,我记得一开始说的不会人传人。

也正是在我出现症状的1月15日,武汉市卫健委表示,现有的调查结果表明,尚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不能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去医院排长队输液,大家都在咳”

1月16日上午,我到湖北省第三人民医院看病。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讶:呼吸内科排队看病的人已经排到走廊,最长的一队有30多个人。

排队很多人在讨论,说这怎么回事,大家这两天都在咳嗽。那时还没有区分出发热门诊,普通人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咳嗽就挂呼吸内科或者急诊,当时大家没有什么防备,一般不戴口罩,谁想着要去戴口罩呢?

我排了两个小时队,一直到中午,才等到医生给我开药输液,是普通的消炎药物。连续3天的输液并没起效,我的病情开始恶化,输液后两天开始发烧,先是低烧三天,然后发展成高烧,最高烧到快40度。

高烧一直不退,我开始感到害怕了,原来无知者无畏,但那时知道,我的免疫系统一定出问题了。为了自救,我从15号开始,每天基本上就在跑医院,因为医生最多只能给你开三天的输液,过了三天要重新挂号。最困难的时期,我就是这样自己挺过来的。

第二次去医院输液时,我感觉到了明显变化,1月19日,我再次来到湖北省第三人民医院,我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其他科室,可能是医院感觉到不对了,这里单独开出了一个叫发热门诊的地方。我第二次看病的地方不在医院本大楼,而在旁边的一个小楼里面。

除了单独设置发热门诊,用药也有变化。医院把普通消炎药换成了针对肺部疾病的药,口服药开始使用奥思他韦,吊瓶换成了莫西沙星。

改变基本发生在钟南山发布人传人时,大家都知道这个事了。1月20日晚间,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视连线时明确表示,目前可以肯定,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存在人传人的现象。

“医生告诉我,95%是新冠肺炎,但不能确诊”

第二次输液并没能让我退烧。直到第三次输液,烧才终于退下来,我也有机会去做了肺部CT检查。

我每天上午起床后,就是去医院输液两个小时,那时候方舱医院还没建,人多到护士忙不过来。我看见桌子上等待输液的药瓶堆成了小山,大概有三四十个。护士也经常顾不上吃饭,下午3点桌子上还摆着早餐和午餐。

因为是临时开设的发热门诊,输液室只能容纳10个人同时输液,但看了新闻后,很多轻微感冒发烧的人也都跑来了。我觉得是一个最混乱的时段,这个时间段非常特殊,定点医院和方舱都还没开设,大家把普通医院的医疗全部挤瘫痪,很多人估计没这个病跑过来感染了。

第三次输液时,我心里急死了,那时候已经知道新冠肺炎了。1月23日,我做了CT,医生对我说,现在拿不到核酸给你确诊,但靠我这几天看病人,你这个情况95%就是新冠肺炎。

国家卫健委将CT影像结果作为湖北临床诊断病例的诊断标准,是在2月5日下午发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中,像我这样做不上核酸检测,病情又有所好转的病人,处于得病又没法确诊境地,当时医疗条件吃紧情况下,等待我们的只能是“居家隔离”一条路。

退烧后,医生见我病情有所缓解,就告诉我,不用在这治疗了,可以先回家隔离。没有确诊也就无所谓治愈,这种情况让我有些不安。我拿着病例去找家附近其他医院,最后我得到的回复也是回家养病。

当时没办法,不相信也得相信,能怎么办?当时看不到病,你没有办法。

“领导打电话,让我回去上班”

回到家里,我开始居家隔离,为了照顾我,父母决定和我一起住。在家隔离时,我非常非常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确诊。

家里条件有限,我一家还是尽可能做好防护。每天吃早饭之前会给家里消毒,并采取了分房睡和分餐的措施。吃饭就像盒饭那样,先把菜分好,各自端回房间吃。除了吃饭时把房门打开通风,其他时间都关着门,但窗户是一直开着的。

没能确诊,也不知道是否痊愈,成为我心中一道坎。病情虽已没那么严重,我还是会在睡前偶发低烧,第二天早晨又恢复正常。为了能让自己确诊,我一直留意各大医院信息,希望能做上核酸检测,结果很多信息不准确,过去一问早就没床位了。

我在家隔离期间。2月9日,武汉再次动员推进全市1100多个社区危重病人收治、疑似患者隔离、核酸检测等工作,将排查出的所有确诊患者、疑似患者全部集中收治、分类隔离。

我所在社区也开始忙碌起来。因为社区人手不够,我接到领导的电话,他说:“你这么多天在家里,病还没好啊?你有病要么赶紧确诊一下,要么就来上班。”这让我感觉有点委屈,感觉领导以为我在偷懒。

受访对象去做核酸检测

2月10日,我接到社区电话,他们在清查中得知我1月份就生病了,告知我现在核酸检测供应充足,可以去做了,一测还是“阳性”,我感到很意外,我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结果还是阳性。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3套换洗衣服去了方舱,走之前父母叮嘱我:“时刻把口罩戴好,方舱的饭菜再难吃也要多吃点。”

“武汉下雪那晚,我看见希望”

2月11日晚,我成为第一批入住武汉体育馆方舱的患者。

入住前,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些方舱的条件,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初到时我还是感到有些失望,我看见穿隔离衣的人在走来走去,但没有药,也没有治疗。和我一起到的人,有的不停打着电话,大多则半躺在床上,显得比较消沉。

我躺了一会儿,起身去上厕所,发现厕所是临时搭建的一块场地,在户外,很薄的木板围成了一块区域,里面放着一排十五六个移动厕所。旁边的洗手台也是用木板垒起来的,水龙头在往外不停滴水,水渗到地板上,弄得湿漉漉的。简陋的环境,让我担忧起来:感觉洗衣服和上厕所都成了问题。

我们方舱大概能容纳200人,两天就住满了。随着人逐渐住进来,情况也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方舱医院将体育馆内的厕所进行了改造,水压比以前大了,还给每位患者提供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慢慢习惯了戴口罩睡觉,是我最大的改变,除此之外在里面很无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因为男女分区,女性区可能活动多些,经常听见广场舞的配乐声。为了缓解无聊,患者之间也开始聊天,大家最经常问的就是:“你是武汉哪里的?什么时候得病的。”

方舱的生活有点与世隔绝,因为四周没有玻璃,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不能出去。2月15日,武汉下了一场大雪,方舱里不少人很想出去看看,但大家都只能在朋友圈欣赏雪景,在方舱里只觉得那天很冷,风把体育馆顶棚吹得哗哗响,护士给大家都加了一条毯子。

天冷了,医护给患者加了毯子

天冷了,医护给患者加了毯子

下雪那天,也正是武汉体育馆方舱首批6人出院的日子,在我印象里,这让方舱里的人小小“骚动“了一下,看到有人出院了,大家都觉得看到了希望。趁别人办理出院手续时,我还和他们开玩笑,说这么快就好了,其实里面伙食还可以,你这里好菜好饭还没吃几天就走了。

有出院的,自然也有转成重症的,我见过好几个,昨天还跟我讲话讲得好好的,到晚上开始发病了,上气不接下气,上呼吸机,这个病发起来很快,你的血氧的浓度直线下降,再晚一点不治疗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了。

3天后,我出院了,也算如愿以偿进入了自己希望的河流分支。我年前本计划了坐游轮去日本玩。现在只希望在家静静等待疫情过去, 生命太脆弱,一定要好好活着。

(原题为《记疫·实录⑤|一个武汉病人的35天:突然有天,我咳得撕心裂肺,去医院排长队,大家都在咳》)